拓荒者的前行 —— 專訪台北老屋新生大獎「經營貢獻獎」得主青田七六

「青田七六」，是青田街七巷六號的簡稱。這幢洋和折衷的日式宿舍，座落於臺北大安區靜謐且充滿綠意的青田街內。在採訪團隊抵達時，空間通透、充滿生活感的老屋，立刻擄獲了我們的心。上午時分和煦的陽光穿過高聳老樹葉子之間的縫隙，散射形成了丁達爾效應，青田七六彷彿披上一層淺金色的面紗，遺世而獨立。青田七六為國立臺灣大學的校產，過去為帝大時期足立仁教授所興建，戰後則有臺大地質系知名地質學家、古生物學家馬廷英教授居住於此，作為學校教師宿舍使用。

早晨的青田七六光景。
（Source：雄本老屋規劃有限公司 吳欣融攝影）

而從 2011 年開始，臺灣大學地質系校友們組建的黃金種子文化事業有限公司(現更名為黃金種子有限公司)，不捨先師故居無人居住，便申請了臺北市定古蹟「國立臺灣大學日式宿舍—馬廷英故居」活化再利用計畫，開設「青田七六」推廣地質學與老屋歷史。黃金種子團隊以「實質活化、永續經營」為核心理念，將「青田七六」進一步打造為日式餐飲空間營運，也提供導覽、手作課程、文化展覽等多項體驗活動。為了保持老屋的健康，「青田七六」人員每日皆會進行例行的掃除工作與屋況檢查。並遵循文化局法規與臺灣大學的規定，將檢查結果紀錄在「每日保養工作紀錄表」中，每一年也會例行彙整年度報告。

「青田七六」水瓶子、晴茗兩位老師，特意拿著足立仁教授老照片，於屋內同一處合影。
（Source：雄本老屋規劃有限公司 吳欣融攝影）

開幕至今已走過了 13 個年頭，黃金種子團隊對「青田七六」的用心經營有目共睹，於今年度榮獲了「老屋新生大獎」的「經營貢獻獎」。主辦「老屋新生大獎」的臺北市都市更新處，希望能將「青田七六」的經驗分享給老屋經營者與關心老屋的大眾，便特別安排了運營青田七六靈魂人物們——文化長水瓶子與經理楊晴茗兩位老師的專訪。於訪談過程中，水瓶子老師與好戰友晴茗老師，對於老宅的情感也一如初見時的悸動，談起「青田七六」依舊保持著滿腔的熱情，在經營理念上也有著勇於開創新蹊徑的精神。

青田紀事：那些科學家最大膽的夢想與實踐

青田七六最早的主人，是日治時期帝國大學的農業學家足立仁（1897 - 1978）教授。水瓶子老師談起足立仁，好像在談論一位老朋友，「足立仁的『仁』字來自《里見八犬傳》，他的父親足立元太郎非常喜歡這部小說，生下的孩子都用裡面的八個美德取名。」讓人不禁聯想以《八犬傳》命名，是否預示了足立仁的人生？就像伏姬公主身上的八顆念珠向四面八方飛去，足立仁也離開家鄉北海道札幌來到台灣，落腳在遙遠的南洋小島上，「或許是源自北海道人的拓殖精神，足立仁來台灣做研究也像是在拓荒。」

青田七六「足立仁與他的南方家屋」主題展覽，主視覺即是足立仁教授與妻子和兩名子女。
（Source：黃金種子有限公司授權提供）

青田七六作為臺大宿舍時期的另一名主人，臺大地質系的馬廷英教授（1899 - 1979），對於科學研究也具備無比的熱忱。 1945 年至臺灣之後，曾率領專家團隊遠赴蘭嶼、南沙群島及海南島展開學術調查；1950 年代撰寫的〈石油成因論〉一文，對臺灣的資源開拓有著重要的影響；所發表的「古氣候與大陸飄移之研究」系列，對「地殼滑動學說」的論證，更引起國際地質學界的討論與肯定，被稱之為「站在地質學時代前端的科學家」，嚴謹的治學態度給地質系的師生們留下深刻的印象。

而說起來也神奇，水瓶子老師做為最早一批的臺北老屋經營者，並非是建築或管理的專業背景出身。自臺大地質系畢業後，他從事與所學甚遠的科技業，再輾轉成為老屋的經營者。生命好似有一種安排，兜兜轉轉間，水瓶子老師又回到了臺大，又回到了臺大地質系教授馬廷英的故居，成為地質系校友佇守「青田七六」的一員。就採訪團隊觀察，水瓶子老師何嘗不是一名老屋界的「冒險家」，或是一名老屋經營「拓荒者」？在青田七六存續的生命史裡，我們見到一種共性，承載著科學家、實踐者們最大膽的夢，他們在洋和折衷式的宿舍裡不斷試誤，拓展著人類知識疆域的邊界。

老屋經營面臨的挑戰

老屋的營運本身就是一大困難，作為市定古蹟的「青田七六」，必須遵守相關規定進行修繕與維護。首先由專業建築師調查建築結構，考量各項因素後向公部門提出修復及再利用計畫，經過多方的協力與討論，才得以往下執行。前期的準備功夫，都是經營者需要負擔的沉沒成本。而進入實際的修繕，作為餐廳營運的青田七六更要考量營業時間與休息時間的調配。

晴茗老師與我們分享經營心得。
（Source：雄本老屋規劃有限公司 吳欣融攝影）

「通常會請水電技工在休店日前來，因開店的營業收入都非常重要，青田七六因建築空間錯落獨立，每個空間都需要配置一位服務生，不僅如此，還有廚房工作的夥伴」晴茗老師表示，青田七六是許多夥伴賴以為生的生計，一旦長期休店整修，就可能影響大家的收入與生活。而營運、修繕的成本高昂，青田七六的開支勉強打平，老屋餐廳的經營需要考量的比預想的還要多。

而青田七六坐落於住宅社區中，鄰里關係也是經營所面臨的挑戰之一。水瓶子、晴茗老師回憶，最初開始經營時經常被鄰居投訴、檢舉噪音等問題，對於經營者而言是非常大的心理壓力。甚至在報刊雜誌上，更有人公開投書質疑於市定古蹟內營運餐廳，「投書者認為古蹟是公共財，應該無償開放給大家」。但隨著認識青田七六的人越來越多，也親身體驗過場域的氛圍，在後來投訴青田七六的文章下方，也出現了支持者的留言。支持者以自己在青田七六的經驗來反詰投書者。對於青田七六的經營夥伴們而言，這即是最佳的回饋了。

經營日久，許多突發的事件卻也讓他們體驗到社區鄰里的友善。水瓶子老師回憶，有一次颱風天將青田七六的屋頂掀起，周遭的鄰居主動來幫忙店員們善後，讓大家都非常的感動。「其實很多認同你的人，並不會特別來表達」，晴茗老師提到，有次記者會邀請音樂劇演員來表演，附近的住戶前來表達不滿。在抗議者離去後，一旁目睹經過的鄰居卻有截然不同的想法，告訴他們社區就需要有青田七六舉辦的富有文化氣息的活動。「青田七六」以實際的行動推行老屋經營的理念，無論是周遭社區的居民與網路上的社群，都逐漸開始理解、認同了「青田七六」。

服務品質的提升與多角經營

對於老屋的經營，除了滿腔的熱情，還需要更理智的思考建立正向的商業經濟模式，青田七六在這之中豎立了良好的榜樣。洋和折衷的青田七六無論是外觀或內在布局，都相當吸引人，是其經營策略中的一大有利因素。現今青田七六的和服課程，便是和服老師主動找上門合作，希望利用內部的和式雅間上課。青田七六也因而拓展了經營的邊界，安排各種日本文化、手作的課程，如和風細工布花簪、日本和菓子手作等。多角經營的模式，讓青田七六的每一步走的更扎實、更遠。

青田七六的和服體驗宣傳照。
（Source：黃金種子有限公司授權提供）

採訪團隊詢問水瓶子老師，青田七六營運的技巧為何？老師如實回答，並沒有特別的營運技巧，有的只是不自我設限與試誤的勇氣。青田七六也並非沒有失誤的經驗，以足立仁教授為概念發想設計的創意咖啡「蔗之醇(冰)」和「甘之釀(熱)」就是案例。寓意美好、品項美觀的蔗之醇咖啡，取得了褒貶不一的評價，有些人喜歡甘蔗汁的甘甜，也有些客人口味清淡，不習慣甘蔗汁醇厚的味道。最終，「蔗之醇」咖啡成為了青田七六的一個有趣回憶。從經驗中汲取養分進而調整，就是青田七六一向奉行的行事準則。

青田七六「蔗之醇」咖啡（此品項現已無供應）
（Source：黃金種子有限公司授權提供）

導覽與科普

科學家偉大的地方在於「觀察」與「紀錄」，且透過這些經驗的累積與傳承，人類的文明得以發展至如今的情況。青田七六過去做為足立仁教授、馬廷英教授的居所，是科學實踐與發展的現場。如今青田七六雖已退去做為宿舍的功能，卻也成為「科普」農業學、植物學、地質學與文化歷史的據點。青田七六平均每個月有 23 場導覽活動，頻率之高令人詫異。

難道每個月都有這麼多不同的人來聽導覽嗎？或是青田七六的導覽與眾不同，吸引眾人流連忘返？這 23 場的導覽內容，難道不會膩味？熱忱，或許是水瓶子老師經營青田七六的不敗法則。晴茗老師打趣的說，「水瓶子老師可以整天在外頭導覽都不會累、厭倦。」不只水瓶子老師，青田七六的導覽志工老師們，也都如此深愛為來客導覽。對他們而言，青田七六的導覽是生活的「Refresh」。

水瓶子老師認為，一般古蹟、老屋或街區的導覽，往往以最直觀的方式說明大家「看見的事物」。但青田七六以「主題」來設想導覽內容，除以更開闊的角度連結整個大時代的歷史文化，也從足立仁、馬廷英兩位教授的研究尋找導覽的題材，此種方式對導覽活動的規劃而言也是一大挑戰，往往邊做邊學，想盡辦法將各個學科領域聯繫起來。青田七六最初的導覽圍繞著「地球科學」展開，以青田七六做為第一所科學名人古蹟——馬廷英教授故居為出發點，多以地質學、古生物學等為主題。除了岩石的地質學科普之外，也嘗試透過大牡蠣的標本講述臺北盆地的故事，將人類學的知識也納入導覽之中。

而伴隨著青田街老樹受「褐根病」侵襲，從想辦法醫治、支撐老樹，至目睹街上老樹的衰頹與死亡，「樹的生命史」也成為水瓶子老師導覽的主題之一。他帶領附近新生國小的小朋友們，開啟了一場做為老樹終途「見證者」的生命教育。除此之外，為了更深入的了解「青田七六」，晴茗老師更考取了研究所，進行更嚴謹的文史研究調查。以此為養分，策畫了「青田七六：足立仁與他的南方家屋」主題展覽。豐富的導覽與展覽主題，無處不見水瓶子、晴茗老師及導覽團隊的巧思。

水瓶子老師熱情的為大家導覽本次的展覽。
（Source：雄本老屋規劃有限公司 吳欣融攝影）

晴茗老師語水瓶子老師展示特展內容。
（Source：雄本老屋規劃有限公司 吳欣融攝影）

「來用餐的大學生客人，說他以前國小曾經來聽過水瓶子老師的導覽」，青田七六的資深經理人與導覽老師晴茗，與我們分享趣聞。如此看來，青田七六作為科普與老屋推廣基地的出發點，已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，喜好科學、老屋的種子在孩童的心裡發了芽，引領他們長大成人後，再次回到了「青田七六」。而「青田七六」的成功也絕非偶然，臺大校方、臺大地質系校友、馬廷英教授之子亮軒老師、水瓶子與晴茗老師、青田七六的導覽老師們、關心老屋的社群及周遭的社區居民等，眾人的努力與嘗試使老屋新生，齊力「拓荒」了青田七六的未來。